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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社会形态的比较:一种初步的理论框架

现代社会中的法律


  要件

  为了形成对社会进行比较的基本法则,我将比较三种社会生活形态, 即部落的、自由主义的和贵族的社会。区别的标准是它们如何回答有关 人们结合的三个基本问题。就目前而言,即使它们可能没有描述任何特 殊的历史情况,我们仍可以把这些社会形态看作是在澄清一个社会所面 对的主要选择时有用的分析范畴。最后,应当清楚,部落的、自由主义的 和贵族的社会的概念只是比较研究的若干组成部分,而不是普遍的发展 序列中的若干阶段。

  在几乎最小、最孤立的社会中,个人之间的相互影响发生在两种不同 的环境中。第一类的碰撞就发生在这样一种环境,在其中,一个个人、主 体遇到了一个他能够识别出是他本人所属的集团的一个成员的人。作为 一个重要集团的共同成员而出现在主体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内部人。一个 集团的意义可以大致上定义为重要的成员资格,凭此,主体可以界定他的 自我形象,因此,还可以界定他在社会中的地位。

  内部人通常就是主体面对面碰到的人:一个亲戚、一个朋友、一个同 事。在这种情况下,集团不得不是小规模的。但是,并非主体与之打交道 138的所有人都与他同属一个重要集团,并不是所有的重要集团都以直接的 相互作用为基础。因此,为了先说明后一个问题,主体可以把那些尚未谋 面的同种、同教的人当作是内部人,就像犹太人可以区分自己和异教徒一 样。另一方面,尽管在传统印度社会中不同等级的两个人可以肩并肩的 一起工作,但是,他们绝不会认为彼此会受同一集团的共同资格的纽带的 约束,他们彼此还是陌生人。

  陌生人就是内部人的对立物。陌生人与主体的关系还是一个多少有 些争议的问题;尚没有确定的社会生活的形态以明确模式对应这种关系。 主体总是把内部人看作同自己一样,他能够参加主体认为对形成其个性 必不可少的同一种社会关系①。

  只要内部人还是内部人,那么,尽管他可能会被仇视,但是,主体从来 不能完全否认他具有的主体认为自己所具有的人性。相反,对于陌生人 而言,尽管本人不需要,但他会作为一个与构成主体的决定性属性毫无共 同之处的存在而被主体遇见或接待。无论在观念上还是在事实上,或者 两者兼顾,主体都很容易地把陌生人降低为实现自己野心的工具或取得 成就的妨碍。一旦出现这个情况,陌生人就类似于自然界的非个人力量, 无论有益还是有害,他都构成主体生存和选择的环境之一部分。

  当然,也有几种限制性条件。由于社会关系的多义和不对称,把别人 看作内部人的人可能会反过来被别人视为陌生人。另外,一个在一种环 139境中遇到一个陌生人的人可能会在另一种环境中见到作为内部人的同一 人。最后,从来也不是绝对的内部人和陌生人的区别将在我下面列举的 社会条件中渐渐消失。

  关于社会,人们可能会问的第二个普遍问题接踵而至。即重要集团

  ① See Georg Simmel, Soziologie(Liepzig, Duncker, 1908) , pp. 685一708. 的成员结合在一起的前提条件是什么及其内部人如何与陌生人交往。

  如 果说,前一个问题涉及到集团的解剖,那么,第二个问题就涉及到社会联 系的本质了。现在,我们就需要把注意力集中到实际上规定社会关系的 方式与人们的自我认识及对他人的认识之间的根本对应上。每-个社会 都将有构成该社会特色的、对日常生活的特性发挥着最重要影响的集团。 例如,如果某种家族公社证明是一个社会中的典型的重要集团,那么,发 现支配其内部生活的结合原则就将是特别重要的。 如果我们能够回答关于任何既定社会的前两个问题,那么,在我们有 把握说能够理解社会组织和文化的有意义的核心之前,还有第三个问题 要求详述之,即人们趋向于界定他们经历的实在与应在关系的方式,或说 理想与现实的关系。正如第一个问题产生了第二个问题一样,第二个问 题也衍生了第三个问题。

  当我区分法律种类时,我曾经指出,为了充分认识人类行为的这一特 定社会方面,我们千万不能停留在对实际规则的描述和解释上。除非我 们能够详细解释人们形成其相互联系,赞扬或责备别人依据的义务感和 责任观念,否则,一套社会关系的特点还是会受到误解。研究社会联系要 求人们评价围绕在社会关系周围的、以戒律、符号和信念所组成的若干规140 范性秩序。有时,规范性秩序几乎就等同于社会惯例,如现实的理想化和 理想的现实化。这就是我们在习惯法和内省性宗教中所见到的现象。然 而,有时理想与现实又尖锐对立,比如在其他类型的法律和超验性宗教中 情况就是如此。

  分布在重要集团之间的个人,作为内部人和陌生人彼此之间关系的 特点,理想概念及对现实的认识之间的相互斗争,都构成了比较研究社会 生活形态的理论框架的组成部分,它如何帮助我们认识部落社会、自由主 义社会和贵族社会呢?

  部落社会②

  想像一下这样的社会:每个人只属于几个很小的重要集团,可是,每 •个这样的集团都在他的生活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由于不同的集团享 有不同的社会生活,因此,在这样的社会中,活动集中在少数几个集体机 构之中。起初,唯一重要的集团就是其成员资格由真的或假定的血缘关 系所维系的那个集团。但是,在几乎所有人类社会中,其他重要的集团, 如领土实体也已经获得了某种脱离家族集团的相对独立性。

  重要的集团不多的一个后果是,在其他情况下不可能存在的内部人 与陌生人之间尖锐的对立得以产生。因为,如果每个人都属于许多特殊 141集团,那么,他就会碰到一些在此环境中是内部人在彼环境中是陌生人的 人们。通过这种方式,同一个人身上所体现的亲近与陌生,在主体的心灵 中不仅颇为混乱而且也渐渐地失去了固有的意义。此外,构成一个社会 的每一个重要集团的活动范围愈狭隘,它们在其成员整个人性中的约束 作用就愈小。因而,陌生与亲近可能更多地附属于人们的作用和活动,而 不是履行它们的人本身。陌生人与内部人的严格区分,与这一区分所体 现的重要集团本质的所有含义一道,构成了部落社会的第一个特点。

  可是,即使在最典型的部落社会中,也不存在着陌生人与内部人的绝 对分界。禁止乱伦的普遍禁令就是这一论断的最初证明。对于主体而 言,受乱伦禁令所限制的两性关系与并非基于性而定义的血族集团总会 有部分重合。对他来说,母亲属于后者而不是前者。在某种意义上,母亲 只是其子所属集团中的一员,在另•种意义上,她又被排除于这个集团。 因此,重要集团的分离来自于家族生活最基本和最普遍的事实。

  现在,请允许我说明本计划的第二部分,即内部人相互结合为社会特

  ② 我只是在我对社会生活形态的比较所赋予的特殊意义上使用部落社会这个术语,我希望能够 避免在 Monton Fried 著作中的混乱。Morton Fried, “On the Concepts of Tride * and ' Tribal society' ” ,Transactions of tbe New York Academy of Sciences( 1966 ) , series H , vol. XXVIH, pp. 527— 540. 殊集团的方式所体现的本质及他们与陌生人交往的特点。需要读者把握 的重要之处就是,在部落社会中,不同行为标准决定着内部人之间,以及 内部人与陌生人的关系。 与此一致,大量社会理论文献揭示了在前现代社会(非自由主义社 会)中,集团内部和集团之间的交换商品有不同的方式。如果说,内部人 之间交换商品依据于某种似乎不可变更的互惠标准,那么,与陌生人的经142 济交往则纯粹受掠夺概念的支配,就是每一方都力图从对方那里获得更 多的东西。在某种生活领域中的社会协作与另一领域中无限制的经济战 争相对立③。这方面的一个例子,由于它对资本主义发展的重要性而非 常有名,就是西方禁止高利贷的历史④。圣经旧约全书中的戒律指出,禁 止犹太人之间索要利息,但允许向异教徒索要利息。

  可是,资本主义市场的建立要求在集团内部也进行从前曾被禁止的、 以赢利为目的的交易。同时,资本主义也依赖于在确认对方会服从明确 规则的条件下,个人能够与陌生人进行贸易。若要不破坏市场的体制基 础,赢利动机必须在下述条件下付诸实现,即不允许用物质力量强夺财 产,以及允许一种相对非个人的价格体系。

  内部人之间及内部人与陌生人之间交往的不同方式之核心,在于这 是两种不同的社会关系。内部人并不认为陌生人可与之分享任何重要的 东西。反之,集团内部的成员相信他们彼此之间具有一种深刻的、持续性 的社会联系。这种联系不仅依赖于自然的事实,而且依赖于分享共同的 信念和理想。所谓自然的事实就是某人出生于某个家族、某个领土范围 内,某种宗教影响之下,乃至某个种族这个事实。不过,这一先决环境的

  ③ See Henry Maine, Village-Communities in the East and West(New York, Holt 1876 ) , pp. 225— 227 ;and Max Weber, Wirlschafl und GesellschaftJ. Winckelmann ( Tubingen, Mohr, 1972), p.383.

  ④ See Benjamin Nelson, The Idea of Usury. From Tribal Brotherhood to Universal Otherhood( Chicago, Chicago, 1969 ).

  重要性仅仅在于它有助于一种精神的发展,这恰恰是部落社会的核心:一 143种与其他人所共享的世界观和善恶标准,它对集团的控制是如此之强,以 至于人们无需对其详加说明。公社式的协作主要是从前被视为习惯基础 的广泛的、严谨的、具体的和强有力的道德共享的条件。

  因此,目前可以对部落社会提岀我那概念图表中的第三个问题了。 通过前已描述的方式彼此联系在一起的个人将如何认识理想在现实中的 位置。很明显,他们不会有那种超越围绕在周围的自然和社会环境之上 的正确与善的观念。他们那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情感与观念的社会共同体 通过否认人们道德上的疑问而鼓励人们把应在与实在等同起来,因此,他 们的法律、宗教和艺术都将表达这一观念,即从根本上说,理想与现实就 是不可分离的。对于尚未打破部落社会的一切在其中得以运行的封闭循 环的人们来说,自然和社会都会经历一个根本变化的观念一定是个不相 容的东西。

  自由主义社会

  现在看看部落社会对立一极的一个社会,并称其为自由主义的社 会⑤。在这个社会中,每个人属于许多重要的集团,不过,每一个集团只 影响他生活中一个有限方面。因此,人性就被切割成一系列分离的、甚至 是相互冲突的特殊活动。这种分离的背面就是:整个人被看作或被当作 是一系列在任何集团生活中都不相联系的抽象的能力。

  虽然这种相互结合的方式并未完全抛弃部落社会的内部人与陌生人 的界限,不过,它却重创了这种划分标准。鉴于重要集团的数量日益增 144多,它们愈来愈纠缠在一起。因此,从某种目的看是内部人而从另一种目 的看是陌生人的机会也渐渐地多了起来。主体依据一个集团内部共享的

  ⑤ 部落社会与自由主义社会的对立,尽管并不完全相同,但类似于Tonnies 0f说的"共同体”与 “社会”的对立。参见 Ferdinand Tonnies, Gemeinschaft and Gesellschaft. Abhandlung des Commu- nisrnus and des Socialismus als Empirischer Cullu.rformen{Leipzig, Fues, 1887 ) , pp. 60——63 o经验来确定自己及其同伴愈来愈难了。同时,由于个人日益增加在非个 人的结构中交往,如市场和官僚机构,因而,陌生人日益丧失与部落社会 紧密相连的异己性、敌视和恐惧。在这些倾向的共同作用下,普遍的尊重 和形式上的平等逐步取代了部落社会中对某些人强调社会合作对另一些 人则强调怀疑性敌视的做法。随后,主体对之既不爱又不恨的抽象的“他 人”,渐渐取代了内部人和陌生人的观念。 当然,在自由主义社会中,内部人与陌生人的界限从来没有完全消 除。它潜隐在民族、种族和地方联系中,不过,毕竟,它潜隐在公共生活领 域和家庭或友谊这类私人生活领域的对立之中。然而,公共生活的非个人 性和私人生活的社会性经常交换位置。一方面,人们总希望在工作单位找 到合作伙伴,或为了商业需要,在国法内外对商业交往适用善良信念和公 平的标准。另一方面,在维护家族整体利益的借口下,家庭关系为家族内 部的争权争势任意摆布。在自由主义社会中,以弱肉强食的原则为名,公 社式协作的原则反复地被强加于公共生活领域,而弱肉强食的法则却又 以公社式协作原则的名义被强加在私人生活领域内。

  那么,使集团内合作、集团间敌视这种状况逐渐消弱的社会联系的本 质又是什么呢?我将这种居中联系的纽带称为利益的联盟。利益联盟的 根本前提是:人们服从相对稳定的相互关系标准,因为他们相信这是共同 利益之所在,而不是因为他们共同拥有一种同一真理观和善的信念。换 句话说,主体之所以接受并遵守一种人们之间相互关系的结构框架,原因145 在于他相信这是实现其目的的手段。然而,这样一种体制还需要外力推 动,那么,什么力量推动它呢? 一种传统理论认为,违反规则的行为将会 受到政府及其他大多数人在大多数情况认为应当通过规则而实施的非正 式社会控制手段的制裁。不过,这种理论的问题在于,它没有解释为什么 在公开的制裁很不充分也不重要的情况下人们还会遵守规则。

  为了深入了解利益联盟如何工作,人们必须探讨受这种生活形式制 约的人性概念及心理学经验。在部落社会中,个人意识总是忠实地反映 集体文化。制止人们愤怒地破坏已经确立的社会制度的机制就是不加思 考地服从官方的文化。社会生活中的秩序不仅预先假定了而且还召唤来 了灵魂中的秩序。在这个意义上,柏拉图的理想国和儒家的社会理想都 试图规划出在更高的意识层次和更精制方面重建人性与政治和谐性的联 系所需要的条件。问题是,在部落社会所依赖的道德共同体四分五裂的 情况下,如何控制破坏性的激情呢?虽然,自由主义社会的理论和实践对 这个问题提供了不少回答,但是,还没有一种回答是令人完全满意的。

  首先,有人指出,在新的伪装下,自由主义社会中仍然存在着对共同 价值观的忠诚。像家庭这样的群体仍然继续接近于公社式协作的条件, 146甚至整个社会也仍然依赖于被集体的过去所标明的共同的(虽然也是变 化的)基础。可是,感情越是独立于共同的文化,发现人们之间以及人们 内心的秩序的另外一种基础的需要就越迫切。普鲁斯特的名言,即“我们 的社会人性只是他人思想的产物”,指出了自由主义社会保证社会和心理 稳定的根本设计。每一个人都在他所属的具有特殊性的若干群体占据一 席之地。他的作用及完成作用的方式决定了他的要求及对他来说实现要 求所适宜的手段。通过形成别人对他的看法,他的作用也形成了他对自 己的认识。这种关于自我的社会形象填补了因无序的激情而产生的真 空。它给个人一种完整个性的幻想以换取他服从集团的要求。这些要求 中就有努力掌握为履行自己的作用而必需的技术的要求。以这种方式, 个人自我意识中的最高利益就变成了社会秩序的核心。个人为这种利益 引导,确切地说是为其所迫不得不把原始的激情牢牢扼住。

  根据上面所说的自由主义社会中集团生活和社会联系的本质,人们 就有可能去推断为这种社会所哺育的有关理想与现实关系的观念。由于 利益联盟取代了社会合作,把社会制度看作是善、美或神意体现的观点渐 渐地失去了根据,随后,被认为是充分体现理想的活生生的,包罗万象的 传统也不复存在了。相反,最普遍的生活经验已经成为多种多样的善、美 和神的概念了,这种经验已经成为社会思想的最主要的困惑,这种经验转 变为尽管有多样性存在,秩序仍然可以普遍存在。

  在部落社会中,理性就是认识存在于现实中的特别具体的理想。当147 然,这种理性不知道实在与应在、理论与实践的区别。但是,在自由主义 社会中,一种不同的关于理想与现实之间联系及其他们各自特点的观点, 与一种变化了的精神概念结伴生成。理性现在必须切割成不同方面的才 能:选择实现利益的具体方式及认识或陈述抽象的理想;前者致力于是什 么,即实在,后者涉及到应在,即应当如何。可以说,一种是工具性的,一 种是沉思性的。在这两方面中间还有一种才能,它与上述两种才能之间 的关系是模模糊糊和模棱两可的:这种理论知识虽然关注现实事务,但它 仍追求自己的目标而不是现实利益的婢女。

  贵族社会

  在我的比较研究框架内,最后一种社会生活形态,在许多方面,简直 就是前两种社会形态的综合。本文的任务在于确定综合到底表现在哪些 方面。许多通常被称作封建社会或寡头社会的社会形态就具有类似我所 说的贵族社会的若干特点,不过,最典型的例子还是欧洲的等级国家 (Standestaat) 0由于贵族社会像部落社会和自由主义社会一样有自己统 一的内部结构,而且它不能被还原为部落社会或自由主义社会⑥,所以, 这可以说是逻辑化的社会形态中的特殊范畴。如果这个前提是正确的, 那么,重建贵族社会范畴不仅仅是任何努力创建一种普遍的社会理论之 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而且,对于在这种理论的指导下认识现代社会世界 及其变型也是不可缺少的。

  自由主义社会趋向于普遍性,它趋向于把人们团结在形式上平等的

  规则之下。部落社会则坚持特殊性,个人依附于集团和不同集团间严格148

  ⑥ 我的贵族社会的概念主要来源于孟德斯鸠关于君主制的观点而不是他对贵族制的分析。见 Montesquieu , De V Esprit desLois, bk. 2 , ch. 4 , Oeuvres Completes,ed. R. Caillois( Paris, Pleiade, 1966), vol. II , pp. 247—249.又见 Gianfranco Poggi, Images of Society( Stanford, Stanford, 1974) , pp. 3—28O的界限,禁止承认本族人和外族人共同具有的共同人性。最好把贵族社 会理解为是普遍性与特殊性的特定结合。贵族社会的力量和缺点都来自 这种结合。 最普通的综合形式就是世俗的那种。每个人都属于一个特殊集团, 或说等级。它不仅授予该人广泛的权利和义务,而且在很大程度上预先 决定了他对社会、自然界及他本人的看法。彼此严格区分并决定着个人 生活特点的这些等级构成了贵族社会中的特殊性。

  重要的社会集团并不处于相对平等的基础之上,这与部落社会不同。 它们分别位于单一的、持续不断的等级阶梯的不同位置,而不是平等的合 作者或对手。主要根据这种状况而言,一种贵族秩序的方案相对简单而 明确。因此,它实际上使人们认识到等级不重要。由于个人分别属于一 个与众不同的等级,他们反而意识到有必要服从一种普遍的社会秩序。 在此之前,每一个等级的成员对于其他等级的成员来说都是陌生人。不 过,他们也受到封建契约所规定的支配与依附关系的制约。他们承认彼 此构成了同一社会中的互补部分,在这个意义上,他们不过是更为广泛的 社会中的内部人。

  在欧洲封建社会和等级国家中,由于占统治地位的神学观念的影响, 普遍性与特殊性的结合采取了更为戏剧化的形式。部落社会往往把自己 149的一切赋于神性,例如制度、目的及其与其经历有关的力量统统具有了神 性。在停止把自己看作是上帝所偏爱的发展阶段之前,它将抛弃现实中 具有内在神性的观点。犹太教的历史例证了这种模式。在自由主义社会 中则恰恰相反,宗教的普遍性是社会普遍性的反映。人们将开始把上帝 认为是普遍性的个人,他不偏袒任何一个民族,因此,人们将发展出一种 适用不同国家和时代的宗教信仰价值的相对性的观点。欧洲启蒙时代的 理性主义自然神论明白显示了这两种倾向。

  欧洲启蒙时代之前,严重影响人们生活和思想的基督教却在宗教普 遍性和特殊性这两极之间找到了一个中间位置。虽然它原则上承认四海 之内皆兄弟,但却强调基督教世界与周围异教徒世界的区别,或基督教世 界内正统与异端的区别。因此,人们就有可能相信所有人都是基督教世 界的成员,同时又按照并非•切人都是基督徒的原则行事。由于上帝具 有普遍的父权的观念,因而否认人的绝对陌生性可以与基督徒远离异教 徒的态度结合起来。

  贵族社会中特殊性与普遍性的世俗和神学结合方式可以告诉我们许 多在这种政体中人们如何相互看待对方的情况。由于等级制暴露出每一 等级都有自己的经验并强加给它特殊的责任,因而,严格的等级制事先确 定并暗示要打破紧密的血族联系和包罗万象的价值观念共同体。然而,瓦 解了伦理共同体的同样的社会条件也排除了我所说的利益联盟。这种联 盟的前提是,个人能够认识到自己可以越超其所属的集团,而且,尽管有 阶级差别,个人可以在相对平等的价值基础上交易,人们政治权利形式上 的平等体现了这一前提条件。然而,这两种前提都不适合贵族社会。况且,150 个人的生活大多都是在他所属的集团、等级的限制内实现的。另外,根据 其所在的等级,个人享有不同的权利和义务,它们确定他与其他等级成员 之间不可变更的等级关系。

  把贵族社会的秩序结合在一起的主导原则既不是公社式协作也不是 利益联盟,而是名誉⑦所谓名誉,就是其他人依据某等级所享有的权利和 义务而承认某人特别适合于其所属等级的品质。每个人都永远受到其生 活于其中的社会圈子的制约,后者限制着他的行为、知识和情感。举例 说,与其说某人从事贵族的工作,不如说他是个贵族。因为,对他本人和 其他人来说,他的社会地位渗透了他的人性,而且与人性本身密不可分。 一个人可以是个好农奴或好牧师,但他绝不能仅仅是个抽象的好人。因

  ⑦ See Montesquieu, De V Esprit des Lois, bk.3 , ch.7 , Oeiivers Completes,vol. II , pp. 257—■258 ;A- lexis de Tocqueville, De la Democratic en Amerique ,vo\.U , pt. 3 , ch. 18 , Oeuvres Completes,ed. J. -P. Mayer( Paris, Gallimard, 1951 ) , vol. I —U , pp. 238—249 ;and Paul Benichou, Morales du Grand Siecle{Paris, Gallimard, 1970) , pp. 1979. 此,在贵族社会中必然产生的为自我表现和获得他人承认而进行的斗争 一定会作为在个人生活中实现与本等级相适宜的人性标准的愿望而产 生。这种愿望的力量赋予等级的权利和义务设计以生命,并使每个人意 识到维护这些权利和义务就是自卫。

  与自由主义社会中存在着大量不稳定的等级不一样,贵族社会中只 有一个单一的稳定的等级制度,作为最高阶层,贵族在塑造整个社会的特 点时具有独一无二的重要的作用。贵族高居于所有其他等级之上这一事 实使其具有了一种必要的独立性以便完善名誉原则所要求的个人与群体 151的关系:在全体成员的行动中确定本等级的共同精神。这同一种独立性 还解释了特别崇高的抱负以及自负地自我支配这些贵族品质,它们不仅 形成了贵族气质,而且,往往与名誉观念本身相一致。除了贵族之外的等 级都或多或少地受到贵族的政治控制和文化影响。由于他们模仿贵族言 行及为贵族服务,他们从来也不能充分地制订出体现自己等级本质的存 在模式和意识模式。

  实际上,在这些等级的环境中存在一个深刻矛盾。当试图维护他们 自己的社会组织模式时,他们经常地由于贵族政治的强有力的利益作祟 而经受挫折。然而,他们自己作为等级的特质却与贵族占据统治地位的 等级秩序不可分离。这恰恰就是在欧洲民族国家产生之时及它从贵族社 会过渡到自由主义的社会生活形态时支配着以农民和商人为一方和以贵 族为另一方的关系的矛盾。在贵族社会内部,为了获得较多的自我管理 的特权,农民举行造反而商人们则策划着阴谋。可是,若不削弱贵族政 治,他们就休想得到他们想要的东西。他们以不再作为孤立的等级集团 而存在的方式改造社会生活的特点,这也是一个没有人想要或者向往的 结果。例如,商业的自由发展有助于创造一个商业社会,其中,市场对一 切人开放,而不仅仅是某个等级的人们聚会的场所。

  每一种社会形态都有一个生存的关键点,在其确定社会联系的特殊 方式中存在着一个隐蔽的裂缝。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一旦这一缺陷暴露 出来并产生明确的结果,社会就会解体并出现新的形态。对于部落社会 来说,危险就在于:作为集团冲突的牺牲品,共同价值观的社会会四分五 裂。而自由主义社会的弱点则在于它内部那独特的不稳定的等级结构的152 含义:虽然没有一个集团被授予了支配其他集团的权利,但是,某些集团 享有的权力确实较多。因此,在追求平等和权威的需要之间总会产生连 绵不断的斗争。而贵族社会的类似的缺陷则在于:贵族权力与其他等级 确认自己的自治性及发展自己的内部组织的斗争之间的冲突。历史已经 昭示我们,部落社会和贵族社会瓦解的后果是什么。可是,自由主义社会 的没落会引导出什么社会形态呢?对此,我们只知道部分的回答,本章后 面将探讨这个命题。

  我对贵族社会所做分析的最后一步就是指出它处理理想与现实关系 的特殊方式。在此,就像该社会存在的其他方面一样,我们应当期望发现 某种中间状态,既不同于部落社会混淆实在与应在,也不同于自由主义社 会无情地割裂实在与应在。通过重新结合集团生活中的普遍性和特殊性 的立场研究这个问题还是有益的。

  贵族社会的特殊性鼓舞着每一个等级把善、美和神性与自己的名誉 等同起来,这就是说,把它们与自己区别其他等级的奋斗和德行等同起 来。可是,与此同时,社会中的普遍性却引导每一个等级去寻找,并允许其 掌握一种更为全面的理想概念,它超出各个等级之上并且适合于一切阶 层。当贵族社会接受了基督教这样的超验宗教时,神化现存社会制度与在 更高层次上反对现存制度的对立就更加尖锐了。作为这种矛盾的一种结 果,我们可以期待着在贵族社会的文化和日常生活经验中发现一种动摇, 它时而倾向把理想与现实结合在一起,时而又倾向于使之分离。

  让我们以中世纪欧洲社会中的基督教观点为例作些说明。这一时期

  最突出的特点之一就是,贵族希望通过把基督教的生活现实化和贵族自153 己的生活神圣化而把自己的精神与基督教宗旨相等同。这一提升和降低

  的结果就是基督教的骑士和骑士制度法典⑧。可是,社会生活中的另一 方面却大相径庭。这一相反的特点体现在如下严重的断裂之中:日常生 活的残暴性与展示在作为一种生活方式的修道院社会中的基督徒的宁静 相对立,残暴性与作为生活插曲的基督教圣餐活动中的圣洁的对立。因 此,在精神世界的超脱实践经常存在着摇摆。

  由于所有这些外表上的等级规定,贵族社会实际上是一个战争阶段 (时期),战争不仅发生在个人心灵之中,而且还发生在关于善、美和神性 的不同认识之间。然而,这里不仅存在着贵族社会特殊的痛苦,而且也是 其最高成就的主要渊源所在。

  社会的变革

  虽然这种类型学并不是作为一种一般发展方案提供出来的,但是,它 对理解社会的变革有一定的意义。在所有的社会形态中,重要变革的程 度和特点远不是相同的,相反,它们依每一种社会形态而各异。全部历史 变革最深刻的基础就是对理想的认识和现实的经验之间或隐或显的冲 突。

  在自由主义社会中,在引导人们对社会期望些什么和他们实际上从 154社会得到了什么之间就存在着经常的、公开的斗争。这种冲突的高峰就 是把强烈的组织权力的需要与令人迷惑的根本没有能力论证任何种类的 权力为合理这两个东西结合在一起。这种冲突的另一个方面是高级文化 与社会之间关系的对立性质。还有一个方面是物质要求的趋势远远超过 了可用于满足这些要求的资源。由于理想与现实之间这种多方面的对 抗,与其他社会生活形态相比,自由主义社会的变革既迅速又广泛。

  在贵族社会中,理想与经验的关系融洽得多。它们之间的分歧以隐蔽 的形式存在:非贵族等级的理想与社会秩序的目的并不一致,而社会的道德

  ⑧ See Marc Bloch, La Societe FModale, vol. U , Les Classes et le Gouvernement des Hommes( Paris, Michel, 1949) , pp. 53—57. 和宗教观点似乎既证明又谴责已经确立的等级制度。在这样一个社会中, 与自由主义社会相比,贵族社会中的变革不仅较慢而且不那么明显。

  最后,在部落社会里,仅仅有很少实现的可能性,即社会共识将会瓦 解的可能性很小,而它将使那些向传统挑战的信念有可能产生。但是,在 大多数情况下,这种变革当其存在时趋向于是突然的和无意识的。结构 性的变革是一种例外而不是一种正常的命运。

  我所描述的关于社会变革的观点提出了两个问题,它们堪称社会理 论外缘上的两个令人费解的谜语,这也是两个还没有回答的问题。第一 个问题是,肯定是最适合早期人类联合形式的部落社会又怎么会发生变 革呢?第二,一种社会形态向另一种的演变是否存在什么普遍规律。

  为了回答第一个问题,人们必须假设:理想与现实的潜在冲突存在于 任何一种人类社会之中。这种内在的冲突可能性仅仅是力图超越个人存在 形式的更为普遍的能力的特殊表现,而这种超越能力则是人的确定性属性。155 如果对第二个问题有一个解决,它可能是一个关于社会变革的方式

  r - 与人性的历史性发展方式之间的关系的理论性假设。每一种社会生活形 态都既揭示又发现人性中的新方面。另外,当把他们看成一个整体时,社 会的历史发展会说明,人们会更加完善地重新统一人性中的冲突动因。 当然,我的任务并不是在此详细阐述或证明这种大胆的发展观。我之所 以提到它只是表明这是一种可能的回答形式,并再次指出社会理论的问 题是如何迫使人们退回到一个更为基本的关于人性,及人性与历史关系 的难题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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