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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愣兄弟——回忆军营战友之一

2017-02-16杨立新 A- A+

  可曾记得,在塞北的嫩江两岸,在冰封雪裹的北大荒,我们曾经战斗在一起,生活在一起?

  是啊!是啊!怎能不记得呢?在那个冬天是冰雪,夏天是风沙的北国小镇榆树屯,我们在一起整整战斗、生活了四年,在那里度过了18岁到23岁那最宝贵的青春年华。

  终于有了团聚的机会,几杯白酒下肚,大家聊呀,乐呀,一下子就想起了那时的欢乐,想起了在军营中的战友和老乡的骨肉之情。

  一

  我最先想到的就是大楞。

  大愣是谁?

  那还用问,就是我的老乡、炊事班长嘛!除了那个愣头青,谁还舍得叫这个漂亮的名字?

  不过,他这个“大愣”的名字不是自己起的,当然不是了,谁会给自己起这么一个“高雅”的名字呢?这我给起的,除了我,谁会这样关心他呀。我就给他起了,还把这个外号叫出去了,弄的全团都知道我们连有一个“大愣”。他再愣,能把我怎么着?

  大愣长得“愣”。方头方脑,不过不是正方形,而是长方形。长方形的脸上,浓眉,大眼,精精神神,但是眉宇之间,透着一股愣气,大有男子汉的气概。用现代语言描述、形容,那就叫一个“酷,Coor”,最是现代的女孩子喜欢的那种样子了。不过,这种样子在70年代还是有一点超前,再加上有一点年轻,显得有些不够成熟。

  大愣的心其实不太愣,恨有心计,也很会算计,有时候算计得还很精,不过有时候就让人家给算计进去了。

  这里大概就有一点辩证法了。大愣的心,有一点愣,也有一点不愣,是一对矛盾,是对立的统一体。

  光说是没有用的。用逻辑思维的方法说,那要证明。下面就是证明。

  刚到部队的时候,因为我们是老乡,无话不说,经常在一起聊天,侃大山。有一天说起喝酒,都说自己在过去的时候是怎样喝酒的,以证明自己喝酒的豪放、海量。

  我说,我在集体户临走时,杀猪、请客,连喝八大杯白酒,喝得不省人事,队长说我实在,酒量好。

  我说的就够悬的了,不无夸张的成分。谁知大愣一说他的酒量和酒胆,我们都望风披靡,甘拜下风。

  大愣说,有一次,他和一伙人喝酒,喝着喝着,就喝大了。喝到多大?他说,出门想吐,一低头,就吐到手上了,一摸,试着有一点软绵绵的,仔细一看,原来把胃粘膜吐出来了。这时就想起了三国演义中的某某英雄,敌人的箭射在了自己的眼睛上,一拔箭杆,眼球拔了出来,便大吼一声,将眼球吞进嘴里,转身去杀敌,敌人望风丧胆的英雄事迹,就一下子也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唉吆!恶心不恶心呀!

  “有你这么愣的吗?真是个大愣!”

  不过,细想起来,大愣有这样的酒量和酒胆,舍他其谁也?我们大家一致评定他为最有酒胆的英雄,他很得意。随着,他的大愣的名字也就叫了出来。

  大愣的这一英雄事迹,真是描写人物性格的极好素材。那时,我酷爱文学,迷恋小说创作,就把这样事记在本子上,留作将来作小说素材用,但是一直没有用上。自产自销,这回只好用在描写他自己这个英雄人物的典型性格了。

  二

  不光这些英雄事迹。

  当新兵的时候,大愣是在炊事班。行军时,别人只背一个罗锅,走起来还呼呼带喘,身后就像压着一座小山。可是大愣一个人就背起两个罗锅,再加上背包,身后就像背着一座大山,却他大气不喘。中午休息,大家都累得歇菜了、玩完了,昏昏沉沉地躺在自己的背包上,一口一口地倒气,大愣却趴在地上,埋锅造饭,起火、涮锅、洗米、切菜,知道开饭号响,大家从地上爬起来,打回热气腾腾地饭菜,兢兢业业地尽着炊事兵的职责。等别人吃完了,他才抓紧填到嘴里一口,洗完罗锅,又背起身后的“大山”,随着大队人马出发了。

  有一次野营拉练,部队一天要行军150华里,是一次极限训练。队伍眼看着快要累散了。冰封雪裹的公路上,长长的队伍不是浩浩荡荡,而是稀稀拉拉,拉出了几公里,百分之七十的战士都掉了队,成了散兵游勇,能晃到休息的地方就算是好的了。这时候,大愣显示出了体质的强健和意志的坚强。他背着罗锅,冲到了我连得最前边,还带着几个炊事兵,提前赶到休息的地方,马上就生火做饭,等到连长带着队伍,副连长接回了掉队的战士,热气腾腾的饭菜已经做好了,就等着战士们吃了。有的战士吃不下去,大愣就和炊事班的战士一起,把饭菜端到战士身边,劝战士多吃一点。不愿意吃饭的战士一看大愣这样,人家也是一样的行军呀,做好了饭,还给咱们端过来,受到了感动,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副连长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在休整的总结上,他训话:

  “行军最重要的事什么?就是要吃好饭,这才能有劲嘛!我们的炊事员在这时就是政治指导员,给大家做好饭,让大家吃好饭,就是最好的政治思想工作。你们看到了大愣的表现了吗?他的愣,就是有突击性,他的愣,有战斗力!就是他的愣劲给大家做出了榜样,他就是最好的政治指导员!”[!--empirenews.page--]

  哗!大家鼓掌。大愣的名字叫得更响了。

  我很想给他改一个名字,就叫做“大战斗力”好了,因为副连长说了,愣就是战斗力,大愣不就是大战斗力吗?

  也是大愣的名字太响了,根深蒂固了,想改都改不了。

  三

  大愣也有“愣”得不对劲儿的地方。

  大愣极想进步。背两个罗锅,行军吃苦耐劳,表现是不错,但是,确实是有那么一种想“表现”的意思,类似于某些人的“表现欲”。这种事情,谁还看不出来?要是现在说,就是有一点“做秀”。不过,那时是上一个世纪的70年代,还没有这个词。可是,在部队,要鼓励大家的士气,鼓励大家争名誉,创成绩,就是让大家上进嘛,做秀也是正常的,表现欲也是正常的。谁表现得好,谁就可以入党,就可以提干,当军官,也是好事嘛!部队不就是这么带起来的?

  不过,大愣想进步,还有其固有的思想根源。

  大愣也算是城市兵,这也是他跟农村兵在一起的时候可以引以为自豪;可是他跟我们这些城市的学生兵在一起,又感到有些自卑。这就是因为他是我们所在的城市的近郊小农民,而不是知识青年。他和我一样,都是初中毕业,但他由于家在农村,不能插队作知识青年,因而成了回乡青年,作了社员。因此,大愣参军就想当军官,不再回乡里去,不再当农民。这要是不好好表现,这种愿望就很难实现。所以看大愣的劲儿,是想拼了,想通过一切途径,想尽一切办法,表现自己的优秀和能干,能够做到鹤立鸡群,抢先入党、提干。

  按照道理说,炊事班是最能锻炼人的地方。在一般的连队,进步最快的,应当是炊事班的战士。就是首长想要提拔的战士,也要到炊事班干上一年半年,然后顺理成章,考察,审核,提拔为军官。大愣在炊事班,大概最为得天独厚了。

  可是炊事班也有炊事班的难处。因为炊事班执掌全连152张嘴的吃饭问题,而这又是除了政治、军事之外,最为重要的事情,关乎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嘴福”、“口福”的大问题。因此,打菜打饭,多了少了,总是要有一些是非。按照司务长的哼哼教导,炊事员当然要坚持原则,公平一致,不给任何想占便宜的战士以可乘之机。

  大愣坚决贯彻司务长的指示。结果,大愣就与战士有吵不完的架。

  我当时在连部当文书,同属于连队的后勤部门,统一接受司务长的领导。但是,连部的勤杂兵都在连首长的周围,除了听连长的,还肯听别人的话吗?所以司务长别想领导我们。休想!

  其实,司务长也根本不管我们的事。想管也想不成嘛!

  不过,我强调这一点,说的意思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说我和大愣既然都是后勤兵,名义上还都属于司务长领导,同时又是老乡,因此,我就对大愣自觉有一份责任。

  所以,我找到了大愣,要聊一聊天。

  傍晚,在军营外边的野外,我俩边走边说。

  “大愣!咱们要注意点影响,不要和战士老是吵架。坚持原则是必要的,但是,老吵架也不是回事啊?有时候,战士有点什么要求,也不一定就看得那么严重。满足他,也行,不满足他,说说好话,也不会就让人感到你特刺儿。”

  “你什么意思?”大愣警惕地瞪着我。

  “我还不是为你好?我知道你要进步。要进步,就要注意团结,让大家都理解你,关心你。可是你现在老是这样跟战士吵架,对你的进步是会有影响的。所以我劝你要注意影响。”

  “是吗?你说的意思我理解不了。”大愣撇了撇嘴,一副抵触情绪。

  我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以为他真是不理解,就继续劝他说:“我就是说,一定要有一个好的人际关系,不要把人际关系搞得太糟糕,以免对自己的进步啦、入党啦,造成影响。这有什么理解不了的?”

  我再看看大愣的眼神,他并没有理解我说的意思,也不想理解的样子。我还想再解释点什么,一看这种眼神,也就不再解释了。

  谁知道,就是因为我的这番谈心,我和大愣的关系就彻底完蛋了。

  几天之后,一位四川籍的炊事员神叨叨地找到我。他是与我关系很好的一个炊事兵,有什么事情都跟我说。

  我们走到营区外,他神秘地说:“你不知道什么吧?”

  我很疑惑:“你别神叨叨的!挺吓人。你说我知道什么?”

  “司务长在炊事班的班务会上说,不要管连部的兵说什么,我们该坚持原则的,就是要坚持原则。”

  我很警觉,这事肯定与我有关。我急忙问:“司务长还说什么了?”

  “司务长表扬大愣,说大愣就是敢于坚持原则的好战士,号召大家都要向他学习。还说连部的兵都被连长惯坏了,一个一个的都不是好东西。”

  我气坏了。好你这个混蛋大愣,我一心一意为了你好,你竟向司务长告我的密。天下有这种人吗?真正是一个吃里扒外、好坏不分的大混蛋![!--empirenews.page--]

  我正在生气,四川炊事员又跟我说:“你跟连部的兵说一下,今后,不要老是到炊事班拿东西,要去,也别当着大楞拿。司务长已经说了,要抓几个连部兵偷食堂东西的典型,向连长报告。”

  我气炸了。我们到炊事班偷点东西吃,要点东西吃,哪回不是和连长一起吃?那也是为了首长的健康。他司务长有本事,就抓我们,就到连长那里去报告!看他还想不想活了?

  当然,这就是我们勤杂兵的“特权“喽!说连长把我们惯坏了,也不是没有根据的。可是我不爱听。

  就这样,我和大愣之间种下了“仇恨”,见面都不愿意说话。

  四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快要到了复员的时候了。那时候,我已经是党员,当班长已经三年了。可是,可怜的大愣还没有入党,仅仅当了一个副班长,在班长不在的时候,代理班长,除了领导几个炊事兵,再就是领导罗锅、饭铲、大白菜,整天弄得灰头土脸,油渍麻花,一身油烟味。

  有时候,我可怜他,但想一想他的恶相,又不可怜他。

  一天,党支部研究入党和提拔班长的问题。我是文书,是党支部的“秘书”,担任记录,每次支委会都是要参加的。虽然没有发言权和表决权,但是连里的首长们很愿意听听我的意见,就是参加会议的支委也都尊重我,有些话都跟我说。

  在司务长提出要提拔一位炊事班长的时候,提出来要大愣担任班长,并且说了很多大愣的好话。这是有些支委就撇嘴,跟我使眼色。那意思是说,看看,为大愣说好话的来了。

  指导员是书记,他说:“大家看看吧!说一下看法。“

  撇嘴的支委发言,就说大愣能吃苦,能干,是一个好炊事兵,但是,群众意见很大,群众关系不好,领导整个炊事班,会有问题的。

  说了这种意见以后,大家就不再说话。司务长也解释了一些话,其他支委没有积极的意见响应。过了一会儿,指导员见大家都不说话,就说;“文书,你们是老乡,你说说看法和群众的意见。”

  我斟酌了一下,略有一些迟疑,就说:“大愣坚持原则是好的,工作也不错,但是不讲方法,经常和战士吵架,别的……”

  其实不用说别的了,我的话和刚才那位支委的意见相互配合,已经要了大愣的命了。虽然说的是事实,但是这样说,意思还不明白,还用说别的吗?

  大家没有说别的。指导员就说:“那就再等等,这个问题就下一次再说了。下面研究下一个议题。”

  就这样,大愣在复员之前再也没有升为班长的机会,也就没有入党的机会了。大愣其实也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但是有什么办法?终于在大家都复员的时候,他也复员了。不过,我和很多战友复员,都是班长,是党员,可他什么都不是。我们是城市户口,回来当工人的当工人,上机关的上机关。大愣就惨了,回来就回到了生产队,继续当他的农民去了。

  我知道,我的这一个报复,真的就让大愣承受这些不幸了。我常常在谴责自己,这是我在几十年的工作中,唯一的一次报复别人。直到现在,我都为我的卑鄙行径感到可耻。

  天无绝人之路。大愣终于凭着自己的奋斗,实现了自己的理想,招工,参加了工作,直到后来当上了一个科长。

  回来之后,我们也没有了利益上的争夺,时间一长,过去的事情也都忘记了。其实,还有什么比战友的情更深的?因此,在经常的酒足饭饱、鬓红耳热之后,也就逐渐地亲近起来。

  五

  我始终记着那件事,一直想找个时间跟大愣作一次检讨。有一次,大家酒都喝得多了一点,我就说了这件事。

  “大愣,在连队的时候,我多有得罪,你得谅解我。”

  大愣斜了我一眼,又乜斜着醉蒙蒙的眼睛,盯着我:“操!说什么哪?过去的事情,还说什么,我早就忘了。”

  我也盯着他,回骂了一句:“你要是忘了,我怎么一说这事,你就知道是什么事?还是没忘嘛!”

  “我操!都多少年了?那时候不是都不成熟嘛?现在,还能够这样吗?过去的事情,不再提了。若再提,我更缺德。”

  “你缺什么德呀?”

  大愣犹豫了一阵,说:“操!我跟你说真话得了,反正也都这么多年了。”

  接着,大愣就说了他们几个在连队的时候,暗中核计不要让我进步的计谋。其中,大愣向司务长告我的状,就是核计的“阴谋”之一。

  那时候,我是文书,文化程度较高,群众关系也很好,相比之下,进步应当比他们快。他们经过核计,得出一个结论,如果不阻止我的进步,一定会比他们进步快。那他们就失败了。两强相争勇者胜,一山藏不得二虎,因此必须搞倒文书。

  听着他们核计的“阴谋”,我倒真的有些头皮发紧。这是完全没有想到的,还真有些阴谋诡计的意思。其实,在那时,除了大愣,我对任何老乡的进步,都是积极说好话的,因为我是文书嘛。不过,这也就解释了大愣当时为什么对我要恩当仇报了。心里一想,可也是,我和他都有过这种阴谋诡计,互相也就扯平了,也就没有什么内疚的了。[!--empirenews.page--]

  我看着大愣,大愣也看着我,看着看着,大愣就给了我一拳,“操!”了一声。我也给了他一拳,试着也“操!”了一声,然后就哈哈大笑起来,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从此以后,我们没有再说起这件事,大家的感情也越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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