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代末在延安与美国记者谈话时，毛泽东同志曾回忆，童年时在韶山冲，他的小伙伴们老爱玩“做皇帝”的游戏，他站出来反对。其实，这种游戏，岂但韶山冲的儿童玩过，我们这些新中国成立十年后出生的山里少年也玩过。吾乡有歇后语说：“细伢儿做皇帝，一人轮一回”，说的正是这种游戏。在这种轮流做皇帝的游戏里，当“ 皇帝”的可以使唤其他所有小伙伴，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甚至给“ 皇帝”当马骑。小伙伴们有什么吃的、玩的，都先得交给“皇帝”(“ 皇帝”又常常转手赏给大家)，否则犯法。皇帝会随时指挥几个听话的奴才围打“犯法”者的屁股。不过，好在风水轮流转，大家都有机会当一回“皇帝”，所以也就没有人觉得太委屈。有时，说不定还把参加游戏的小女孩封成“皇后”，“皇后”也装模作样与“皇上”一起坐在小土堆上接受大家进贡并使唤大家。

　　可别小看了这种儿戏。皇帝制度或君主专制制度在中国五千年前仆后继的实践，皇权不断膨胀直至登峰造极，其深厚的社会基础或许正在于这种儿戏之中。儿童的游戏所反映的几乎是我们民族“不学而知、不习而能”的东西。有这样在全国各个僻远乡村时常演练的儿戏，当然就有前仆后继没完没了的争皇位的政治博戏，当然就有空前地发达坚韧、不断于废墟中的屡屡复生或重建的封建专制制度。或者说，封建专制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的根(包括像毛细血管一般无限多、无限细长的根)就生长在全民族每个成员(甚至儿童)的心上。有人民如此，欲国家不专制是不可能的。什么样的土壤长什么样的树，什么样的水养什么样的鱼。

　　如今时代将进入二十一世纪，历史已经正式“开除”了皇帝制度。虽然它仍以种种改头换面的形式夹杂在我们社会生活中，但它绝对不敢明目张胆，它现在至少已经变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东西。这就是进步。伴随着这一进步，我们的社会及政治生活必须有全新性质的“ 博戏”。

　　这种博戏就是“民主”或“法治”的“博戏”。有位朋友说，他在美国曾看到儿童们在一起玩攻城守城游戏，那攻守双方简直就是两个小“法治国”————他看到孩子们在“战斗”失利时举手表决改选 president，也看到孩子们“举手表决”公审指挥不当的president，俨然是个“大陪审团”。朋友感叹，那“民主程序”煞有介事，你不能不为之倾倒!

　　这种游戏，比之我小时候玩过的“皇帝游戏”，其差别何啻天壤!我常想，有这样习惯做“民主”游戏的儿童，岂能没有爱搞民主法治博戏的国民和社会，岂能没有比较发达的民主法制制度!民主法治的毛细根系全都长在千千万万人民的心上，那民主大树能不枝繁叶茂?有人民如此，民习如此，即使你派一百个刘邦朱元璋率领抢皇位的农民大军去那里重建皇帝专制制度，大概徒劳，因为土壤你换不了。

　　这情形，或许也可以用中国的乒乓球和足球的发展情形来比拟。在一个乡村小学的破旧乒乓球台边都可能潜藏着未来的世界冠军，民间普及到随便哪个人都能挥拍来几下的程度。这种背景下，中国能不成为乒乓大国?能不长期独领乒坛风骚?反之，让球迷们伤心透顶的足球运动就不是这样，民间几乎看不到什么自发的足球运动。没有多少群众基础的足球要想“冲出亚洲走向世界”，当然难。民主法治亦如此，什么时候民主法治在我国像乒乓球一样，成为老百姓“谁都会一点”，谁都会情不自禁去做一些的事情，成为处处可见的事情，那么国家就真正民主法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