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我在烟台大学教过的一位学生来北京看我，我很有些高兴，因此想到了初为人师时的一些情景。

　　首先接触的学生，就是当我将家具从火车上运到了学校宿舍，满满地摆在楼下的时候。我感到无论如何也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将它们搬到家中去了。我想了一想，终于下了决心，盲目地走进了一个学生宿舍楼，直接问法律系的学生住在哪里。按照指点，看到了一群刚刚打完球的男学生，我走上前去，说明了情况。一个眼睛很大、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的学生说：“是新来的老师搬家?请老师先回去，我们换一下衣服就到。”这个学生就是随后我任教的那个班的班长。很快，十来个学生就来了，一阵风似的就把家具搬到了我的家中，并且帮助我很快地打扫了卫生。我说要请他们吃饭。他们擦着头上的汗，脸上留下了一条一条的黑渍，都说：“给老师做点事，还让老师请吃饭?”一阵风似的就走了，拽都拽不住。

　　妻和我都很感叹。初为人师，学生就先给我上了一课。今后我要给学生们教什么呢?

　　我确定的教学宗旨是，第一，教思想;第二，教方法;第三，交给学生们一个宽松的环境。我想，讲授法律最忌讳的就是照本宣科。我结合自己当法官、学法律的经验，教给学生们活的法律。讲授民法，我把在实践中学习、运用民法的经验和典型案例，与课本的知识融为一体，把课讲得生动、鲜活。我也曾经采用这样的办法，把一个班的学生分成两个部分，成为诉辩的双方，就一个民法的基本问题进行辩论式的讨论，学生们都感到新鲜、有趣味，而且记忆深刻。记得有一次，一个发言非常积极的女生在发言中语言有一点过激，修养也显得不够好，我在点评的时候说了一句“辩论发言不要像一个家庭妇女一样”的话，伤害了这位学生的自尊心。我觉察到了这句话的失当，向这位学生道过歉，但是直到今天想起这件事，心中还是很内疚。

　　人的一生一世都要学习。在大学中，最重要的是要让学生学会一种方法，一种学习、工作以及认识事物和处理事务的方法，只有这样，才能够使学生受用终生。然而，这种方法不能是简单的说教，而是在自己的讲授法理、分析问题、解决疑难案例中体现出来。这就是，学习基本理论的时候应当怎样学习，分析问题的时候应当怎样分析，研究案例的时候应当掌握怎样研究的要领。只有掌握了这样的方法，才使他们真正学到了实实在在的东西。

　　宽松的环境，是非常重要的。学生们到了我的家，可以随意发表自己的观点。经常的情景是，我和学生们都坐在地毯上，大家一起“夸夸其谈”，不加任何限制，在这样的闲谈中，鼓励学生有新的思想，有好的见解，甚至可以和学生一起争论，而不要考虑是不是有损师道尊严。

　　我引导学生进行三种活动。第一是要认真学好功课，尽量参加研究生的考试，争取考上研究生，走进新天地。第二是要理论联系实际，因为学习法律就是要用的，学习法律就要懂得怎样在实践中应用。第三是组织进行法律科研活动。我积极引导他们思考问题，并且把自己的想法写出来，在我编的杂志和书中给他们发表。

　　两年的烟台大学教学生活中，我和学生们结下了深厚的感情。我那时的生活很艰苦，工资仅够生活费用。学生们愿意在我的家中闲聊，赶上吃饭的时候，就多做一些，大家一起吃。可是二十来岁的男孩子吃东西简直就像肚子没有底，有多少东西都可以吃下去，每次都是将饭锅吃得底朝上才算完。尽管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但是大家都吃得很开心，我当然更开心。

　　后来我回到了北京，到最高人民检察院工作。很多学生都给我来信，开始我工作之余还有一些闲暇，就争取都回一封信，尽管可以短一点，但是后来就不行了。学生们的来信都是有一些好消息的。记得一次是学生汇报考律师资格的消息，说整个学校考上了的只有四名，都是我教过的学生，而且有三名是我直接辅导过的专科生。这大概就是教学注重实践的结果吧?我当然很高兴。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我离开烟台大学已经快八年了。那时的学生现在在北京学习的有十几个，别的学生也有来北京看我的，我到山东出差也去看这些学生。也有一些学生想不起来名字了，但是经常想起他们的音容笑貌，心中就有无尽的甜蜜。看来，我初为人师，与这些学生之间结下了这样深的感情，倒是最大的收获。